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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80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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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80章

上元節,彌歸自然沒有來。

楊柳岸,小橋邊,殷姑娘等來的是怒不可言的父母。

他們說:“你真的太讓我失望了。”

他們又說:“你做出這般不知廉恥的事,可曾考慮過府中的其他姐妹?”

他們還說:“逆女,你不配做我們家的人。”

她被關到了高高的繡樓裏禁足,不允許踏出半步。與此同時,彌歸與公主成親,十裏紅妝,一度成為京城熱門話題。

轉眼三年過去,她十九歲了。皇帝不知當年舊事,覺得外甥女出身高貴,容貌美麗,性情嫻雅,是個不錯的名門貴女,與長公主商量後,將她賜婚給了自己的小兒子。

殷姑娘嫁給了表哥。

皇子表哥叫談梵,與她幼年相識,早年間在宮裏時常一起玩耍,算是青梅竹馬,素來喜愛這個美貌溫順的表妹,處處照拂。殷姑娘並不反感他,尤其他不愛爭權奪利,喜愛風花雪月,與她頗為投契。

兩人性情相投,婚後倒也琴瑟和諧,相敬如賓。

與此同時,彌歸憑借駙馬的身份屢立功勞,擢升為四品,其晉升速度前無古人後無來者,世人都說他或許會成為最年輕的閣老。

或許,人總是要長大的,少年時深愛過的人,終會隨著時間的流逝和世情的打磨,漸漸變作一抹褪了色的胭脂。

殷姑娘慢慢忘了彌歸。

二十二歲,曾說過“表妹甚美,世無能及”的談梵,納了一個容貌出身皆不如她的側妃。當然,他心裏愛著的依舊是姝麗高貴的表妹,望著她的時候,眼裏會流淌著脈脈的柔光,而看著側妃的眼中,卻平淡如水,不起波瀾。

殷姑娘已經成了殷王妃,她問:“既然不喜,緣何納之?”

他無奈道:“為子嗣耳。”

是了,成婚三年,她無所出,皇帝陛下看在長公主的份上不曾多責怪,卻也明裏暗裏送了不少補藥。

她道:“男子三妻四妾,乃是禮法所許,故身為王妃,我無意阻攔,只是你我情投意合,情愛之間,容不下第三個人。為了一個孩子,值得嗎?”

談梵望著她良久,方道:“總是要個孩子的。”

“我明白了。”

他終於納了側妃,不久便有了一女。可側妃生產時傷了身,太醫說再難有孕,不得已,又納了一個。

其實,世間男子納妾者不可勝數,龍子鳳孫更是佳麗無數,談梵唯有兩個側妃,無其他侍妾,已經算得上潔身自好。

可還是有什麽變了。

殷王妃待丈夫一如既往,卻再也回不到新婚燕爾時的甜蜜。她迷戀上了音律,時常招樂師進府,中有一人名為連瑟,容貌甚美,堪比衛郎。

她說自己夜半失眠,聽他鼓瑟才能略作緩解,故長留府中。

十年眨眼過。

她三十二歲,有一日,發覺連瑟與侍婢偷歡,怔忪不已。他們二人忙不疊跪下,顫抖著向她請罪,恐她一怒之下殺人滅口。

然而,她只是問連瑟:“我對你那麽好,替你贖身,替你尋親,無所不應,你為何還要背叛我?”

連瑟囁嚅道:“奴婢一時糊塗,請王妃饒命。”

“你說實話,我饒你一命。”

他遲疑著,掙紮著,不肯吐露真相。倒是婢女膽大,擡頭說:“野花雖卑,卻開在今朝,總比昨日芙蓉多了些顏色。”

她便懂了。

原來是她年老色衰,縱然身份高貴,也比不過十五六歲的青春少女。又不禁想,他當初留在她的身邊,是否也是因為她位高權重,不得不昧心屈從呢?若是,她與強迫自己成親的父母君王,又有什麽區別?

“既然你們兩情相悅,我也不棒打鴛鴦。”她慢慢道,“你們走吧,結為夫婦,白頭到老。”

她得不到自由,至少,不要做那個剝奪他人自由的人。

成全一對有情人,也算是替她實現了心願。

婢女大喜,未料能有這一天,連忙叩頭謝恩。連瑟猶豫半天,最終羞愧地取出懷中的絲帕,雙手遞上:“昔年王妃垂愛,遺我羅帕,今朝又慈悲為懷,玉成好事,我……有負恩情,無顏再見,便將此帕物歸原主吧。”

她靜立片刻,收回了這方帕子。

日子還在繼續。

她開始斷斷續續生病,換了幾個太醫都不見好。一次偶然間,她發現給自己看病的是個熟人,是她隨父親去江南時同行的一個少年。

他的父親是太醫,與殷父交情匪淺,一路上,他們有說有笑,很快樂地過了半年。後來,她回京,他則隨告老還鄉的老太醫學醫,再也不曾見過。

她問他家中的人可好。他說,父親已經辭官回家,開了一家藥鋪給平民看病,日子過得比在京城安逸很多,而他醉心醫術,並未娶妻。

她十分驚奇,問道:“你的父母難道不曾催促?你難道又不想傳宗接代?”

他道:“家父開明,允我遇見意中人後再成婚。至於子嗣……我欲修醫書,造福後人,亦有傳承。”

她心中起了漣漪,問他可有意中人。

他不答,只給她看病。

她隱約知曉了答案。

而就在她養病的日子裏,朝堂風雲變幻,先是二皇子夥同四皇子收買刺客,刺殺太子,皇帝處理時,又爆出太子和皇帝的寵妃私通,暗中下藥,意圖篡位,好戲一出接一出,大臣們的人頭滾滾落下。

等到一切塵埃落地,皇帝的身體也不太好了,數數自己的兒子,不是太小就是被圈禁,唯有老三近年癡迷山水,到處游歷作畫,未曾牽扯,又有一兒一女,不至於斷了傳承,故立他做了太子。

一年後,皇帝駕崩。

談梵做了皇帝,殷王妃成了殷皇後。

登基後,大臣們第一件事就是請他選秀,後宮空虛就算了,中宮無子,唯一的兒子才七歲,江山無繼,很危險吶!

談梵興致不高。自從他納側妃後,表妹就漸漸和他生分,他又不可能疏遠兩個孩子的母親,久而久之,便成了死局。

可是大臣們苦口婆心,說了無數皇帝兒子少的弊端,勸他為江山穩固考慮。恰在這時,大皇子生了一場病,雖說有驚無險,但依舊給他敲了警鐘。

他松了口,開始選秀。

殷皇後什麽也沒有說,安安靜靜地照辦了。後宮一下子熱鬧起來,她卻覺得無趣而寂寥——做姑娘的時候,自己的事自己不能做主,只能嫁給不喜歡的人。嫁了人,還是不自由,就算不愛他了,也不能和離分手,不得不忍耐。現在做了皇後,一人之下萬人之上,依舊得不到想要的。

一道宮墻,一樁婚姻,隔絕了有情人。

為什麽人不能主宰自己的婚姻?為什麽男人可以娶幾個女人,女人卻只能嫁一個男人?為什麽不能想分開就分開?

她思考著,想要追求一個答案。

五年後,舉國大旱,民不聊生,談梵出宮祭天,意欲求雨。這給了先帝諸子機會,遭到軟禁的兄弟們不肯罷休,買通了侍衛進行行刺。

刺客被捕,談梵重傷,立了年紀最大的大皇子為繼承人,要皇後垂簾聽政。臨終時,他將殷皇後叫到身邊,問:“你恨我嗎?”

“不恨。”她說。

“我曾說過,你我之間容不下第三個人,可是我毀約了。”他低聲說,“你真的不恨我嗎?”

殷皇後說:“不恨,你也只是一個凡人。”就算貴為帝王,他也依舊是肉體凡胎的普通人,世人重子嗣,又道男子三妻四妾是常事,以他一人之力,如何與這濤濤洪流抵抗?

她相信他許下承諾時是真心的,只是世事易變,不能信守到老罷了。

所以,她不恨他。也不愛他了而已。

“若有來生……”他一時動容,想要許下來生之約。她卻說:“來生的事,來生再說吧。今生的你,不能替來世做主。”

他握緊她的手,將藏在枕下的玉釵簪在她的發髻上,說道:“還記得這個嗎?”

“記得。”

這是他們婚後第一天,他用來給她綰發的簪子,一朵並蒂蓮。

他似是滿意了,喃喃道:“朕對不起你,如果來世,我們只是尋常夫妻,一定可以白頭到老。”

她不這麽想,但並未戳穿,安靜地送他走完了人生的最後一程。

接著,太子登基,她聽政,是為殷太後。同時,太子的生母被封為聖母皇太後,開始不滿足兩宮太後並存的狀況,暗中想要置她於死地。她忍耐著,等待著,十年後,她五十歲,終於找到機會,讓小皇帝悄無聲息地死去。

而此時,內閣裏有彌歸這個次輔,武將裏有父親、堂兄弟的支持,她沒有理由再隱匿為後,便以先帝無子為由,取而代之。

眾臣念及她體內流著一半的皇家血統,又立了喪母的大公主為皇太女,也不算是江山易主,遂讓了步,俯首稱臣。

外公做皇帝,舅舅做皇帝,丈夫做皇帝,現在,終於輪到她坐那個位置了。

五十三歲,她不再允許各級官府頒發貞節牌坊,鼓勵寡婦改嫁,提倡再嫁由己身,不必再聽從父母之命,放寬夫妻和離的條件,開放女戶。五十五歲,再度提出過去“庶人一夫一婦”的主張,禁止庶民娶妾,違者笞四十。

六十歲。

她和彌歸漫步於梅林裏,數十年過去,京郊的梅林愈發茂盛,放眼望去,皚皚白雪中一片艷紅,美不勝收。

“你年紀也大了,此次告老還鄉,怕是有生之年,再也見不著了。”她披著厚厚的大氅,捧著手爐道。

彌歸沒有說話。

她自顧自說:“當年,你和我說,身體發膚,受之父母,必須聽從父母之命。而君權,又淩駕於父權之上。到如今,我也成了君。”

“陛下還記得。”他輕輕一嘆。

“但其實做了君王,也一樣不能隨心所欲。”她說,“我若是個男人,或者年輕個幾十歲,怕是也避免不了和不愛的人同床共枕。”

彌歸低聲道:“人生在世,不如意者十之八九。”

“這不過是麻痹人的蠢話。”她擡起眼眸,慢條斯理地說,“歷來人的婚事不能自己做主,便是對的嗎?遠古時代還人人茹毛飲血呢。”

彌歸語結。

她又道:“你知不知道,為什麽我明知當皇帝也不得自由,卻還要這麽做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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